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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爱情文案:[小说]信天游--青春迷茫的爱情必由之路(1)

网络营销 2022年07月27日 20:06 64 admin

  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杜甫《南征》

  上篇

   1

  窗外一阵风,一张彩色照片飘至眼前,打断了黄歌的思路。他扫了照片一眼:是一个女生的近照。女生穿一件碎花连衣裙,长发如瀑,双手轻抚,溢水的两眼含情脉脉,脸色红润,秀气通透;女生站在开满点点野花的一大片草地里,远处是条宽阔的河。

  他抬起头,看见长桌对面一位女生正望着照片,嘴巴张了张,想伸手抓,却止住了。照片上正是她。他捡起照片,递过去。那女生接了,冲他微微点点头,算作了谢,然后把照片夹在手边的字典中,低头看书。

  黄歌重又陷入沉思。他正在构思一首讲述他童年的叙事长诗,这几日正殚精力竭。每天下午,他啃块馒头夹榨菜充晚饭,很早就到图书馆自习室,而且每天都坐在临窗这个角落。这儿静,没有宿舍和教室里熟面孔的吵闹。

  生下来就把自己当一件实验品

  去证明人世间的骄傲与坚强并不难

  开了头,却再写不出什么,今天好象所有的灵感都背叛了他似的,脑海里总是混沌一片,飘荡着纷繁杂芜的一缕缕思绪,如稿纸上他信手画下一圈圈重叠而乱作一团的圆圈。

  他无奈地放下笔,抬起头,想松驰一下紧张的神经。他不由又瞟了对面女生一眼,困盹的双眼已如沙漠中看到一片绿色。他回忆不起这女生何时坐到他对面的,怎么当时竟毫无觉察。他开始悄悄打量她。

  对面的女生在静静看书,一手抚在书上,一手张开手指插进额边长长的秀发中;瘦瘦的脸,皮肤很白净,月眉弯弯,左眉侧有一颗小黑痣。

  这女生挺秀气(黄歌不爱用“漂亮”形容女生,俗),不知是哪个系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他想着,又瞧那个女生手底的书:书上不象是汉字,旁边又放着字典。一定是外语系的。他猜。这时,一个闪念飘过他的脑海。他很想问那女生几道外语题,然后在谢她时,不经意似地问一下她的芳名。想着,他开始回忆陌生的英语。他不想问太简单的问题,太丢面子,但复杂的一时又想不出。正在犹豫,却见一个膀大腰圆、头发梳得油光铮亮、戴着金边眼镜的男生走到那女生旁,敲敲桌子。那女生惊得身子一颤,便回头看。那男生问:怎么张薇没来?女生说:她今晚不来了。男生又说:那我坐这吧?说着,拉了拉女生旁边的空椅。女生微微点头。

  这熊一看就是花花公子!黄歌在心里说。他感到那男生敲桌子和说话声都太大了。他又低头想他的诗,却又听到那男生爆炸似的笑声。他抬头,看见对面那女生也在笑。那男生仍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他的心再静不下来,放下笔,盯着那男生,想以此暗示那男生:这是图书馆,谈情说爱到外面去。但是,那男生对他却根本不屑一顾。这使他有种莫名的失败感,心中顿生懊恼。他又瞅那女生。女生仍低头看书,看不出他是否在听那男生罗嗦。他无奈地摇摇头。无意间,他瞅见斜放在那男生面前的书和封面上两个大大的钢笔字。他歪头认出那两个汉字:常安。

  走出自习室,他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然后回到座位。刚坐下,他就轻轻敲那男生的桌子,问:喂,同学,你是不是叫常安?

  是的,怎么?男生一脸奇怪地答。

  刚才有个二十多岁的女的,在图书馆门口找一个叫常安的。问我,我说进去看看,黄哥说。

  可能是我姐。那男生道。她人呢?

  就在楼下,黄歌说。

  那男生忙离开。

  黄歌想这下该安静了,他可以重新想他的诗。

  过了会儿,他的思绪又被敲桌声打断。他抬起头。是那男生,问他:怎么没见人?

  噢,那可能走了吧。他平静的答。

  你没问她姓什么?从哪来?有什么事?……那男生急急地问。

  黄歌感到这家伙太罗嗦,而且说话声越来越大,怕扰了别人,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他们。他说:对不起,我没问。不过看她那样子好象有急事。

  那男生收拾了书具便离开了。

  他安下心来,不由瞟了对面女生一眼,却发现那女生也抬头匆匆望了他一眼,又低头莞尔一笑。他想不通她笑的缘由。莫非她看出我在骗那男生?他心里一惊。

   2

  接连几天,黄歌仍去图书馆,仍坐在那个临窗的角落。他心里暗暗希望能再碰见那女生。甚至,他几次装着找座位,到别的自习室去遛。同宿舍的余文和老三见了,问;是不是找座位?他说:不是。又问:那找谁?我们帮你一起找。他说:不用。心里却烦两人多事。最后,他也没碰见那女生。

  但是,他却遇见那个叫常安的男生。

  那天下午,他在阅览室翻看杂志。阅览室里人很少。后来,他隐隐听见细细的嘶嘶啦啦声。他歪头寻去,看见旁边一个男生正低头用画报挡住脸,偷偷撕扯上面的画页。他盯着那男生看。那男生似乎觉察,抬起头。他认出那男生是常安。常安瞅了他一眼,没在意,又低头用力一撕,然后站起身,把撕下的画页递给他,低声问:你要么?他看见那是一幅女人体的彩色摄影,脸有点不自然,抬头望着常安,冷冷地摇摇头。

  常安便把画页夹在书中拿走了。

   3

  饭堂前布告栏里贴了一张广告:不打不相识。是外语系一个叫张薇的女生转让自己的英文打字机。黄歌看了广告,很想买下来,一则自己学点英文打字,毕业后有利于联系工作;二则自己会了,也可以教正在上小学中学的弟弟妹妹,就算他们以后考不上大学,会点打字,在家乡那个小镇总好找个工作。

  中午,他按广告上留的地址找到了女生楼311室。他敲敲门,想不到开门的竟是那天图书馆见到的那女生。他又惊又喜,脸上忙堆出笑容来,自己都感到皮笑肉不笑似的僵硬。那女生莞尔一笑,笑得溪水般清澈,问:你找谁?

  他敛了笑,说;我找张薇。

  那女生回头喊声张薇就进去了。

  片刻,又一女生立在门内,问:你是不是想买打字机?

  他怀疑这宿舍是不是有邪气,怎么见了两个女生都是如花似玉国色天香。他答是啊。

  张薇便把他往里让。

  他犹豫着,问:方便吗?

  没事,又不是卫生间,进来吧。张薇大大咧咧道。

  他走进去,却看见临窗下铺一个床上坐着常安。他一愣,冲常安点点头。常安喜道:原来是你。

  你们认识?张薇问常安。

  认识。常安忙站起来给黄歌让座,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问:还不知你贵姓,哪个系的?

  他答:我是中文系88级的,名黄歌。

  常安噢了一声,似想起什么,问:你们年级有个叫老三的,你认识吗?

  他说:我们一个宿舍,也一个班。怎么,你认识?

  认识,但不太熟。我爸文革时下放过陕南商洛地区,所以和他算半个老乡。常安说。

  黄歌坐在床上,装作无意似地扫视宿舍一遍,说:女生宿舍真干净。眼睛趁机搜寻那女生。那女生已躲进门边下铺的纹帐中。纹帐里传来收音机里带杂音的外台播音员的咕噜声,不是BBC就是VOA。

  最后,他看了张薇那台八成新的飞鱼打字机,问了价。常安却说:咱们就算朋友了,就给你个优惠:原价280元,你给个半价吧。不过,让你沾了光我们就得宰你一顿。你请我们到校门口的餐厅吃一顿,当然,要去就挑最好的红桃餐厅。

  黄歌从来没去过红桃餐厅,人人知道那里贵,是象常安这样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光顾的地方。而他为减轻父母负担,在学校里申请了贷款作月开销。他心里暗暗叫苦,但他嘴上却说行。

  三人出门时,他很想让张薇拉那女生同去,话到嘴边却觉得太露骨,便没张口。

  在校门口,常安一指前面宣传拦前站着的人,问黄歌:那不是老三?黄歌顺方向望去,认出是余文。余文和老三个子差不多,天天穿着军训时的绿军装,正左右手拎着7个暖水瓶,一个人站在优秀学生干部光荣榜前。余文似看得很专心,凭位置猜好象在看本班的优秀班长刘虹。黄歌道:那是我们班的怪才,叫余文。常安说:这家伙是不是正对哪个女生发情呢?黄歌觉得常安说话太野,便说:余文是书呆子,守身如玉,不会的。

  在红桃餐厅,黄歌给常安和张薇要了凉菜啤酒,说:我神经衰弱很严重,喝酒头痛失眠得历害,只能以可乐作陪。服务员却说可乐完了。黄歌对常安说:你们先吃,别把我当外人。然后去对门商店买可乐。对门却没零钱,直让他等到换来了钱。

  回到座位,黄歌见一个盘里的菜已空了,玩笑道:看来你俩真心宰我。张薇一指常安,笑道:都是他吃完的。常安灌了几口酒,一翻白眼,说:都是我吃完的,你高兴了。张薇道:你都吃完了,我还高兴什么?说完向黄歌挤眼大笑,笑得放浪形骸,皓齿白牙毕露。

  黄歌看着他俩你言我语喜笑怒骂,心生几分羡慕,想:以后和那女生也能这样坐到一起,该多好。

   4

  黄歌与常安认识后,常安由于外语系男生太少,便常来他们宿舍找他或者半个老乡的老三玩。他发现常安特别瞧不起农村来的学生,心里的优越感很强烈;常安也毫不掩饰地说黄歌身上的文人酸腐气重,好面子,自尊心特强。他心里也讨厌常安赤裸裸的黄色野劲和爱花钱讲排场的虚荣。面子上过得去,关系就不远不近,而且毕竟也有共同的话题足球,聊起来也常聊个脸红脖子粗,从一代球王贝利到现代球王马拉多纳,从德国的贝肯鲍尔、马特乌斯到荷兰三剑客,又从意大利AC米兰队到世界杯;最后,两人总恶狠狠骂几声中国足球队的臭球。

  一天晚饭后,常安约黄歌、老三去操场踢球。

  夕阳无限,微风习习。

  操场上人不多,足球场外看台上坐着几对恋人和几个看书的学生。

  玩过几个回合,配合得还默契。三人兴趣倍增。

  老三守门,轮黄歌打门,常安边线传中,起脚一个劲射,喊:接球!黄歌跑动接球,脚却换不过来,忙用左脚接球。球加速转方向飞出扬外,直奔看台而去,黄歌回头,正看到球击倒看台上一女生的暖水瓶的镜头。

  糟了!他心里叫了一声,回头望常安和老三。常安叉腰站在原地,说:你打得真准。老三已傻了。他没说话,跑向看台。

  看台上那女生正收拾打碎的暧瓶和书具。他上前说:同学,对不起。那女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时,他看见了女生清秀的脸和落在她脸上落日的余辉,柔和而亲切,真似看到一位走出油画的仙女。从此这幅画深深印在他心中。女生说: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

  这女生正是他在图书馆见的那女生。

   5

  早上,黄歌没上课,在商店里挑了半天,最后买了一个钢壳的暖水瓶。中午饭后,他提着暖水瓶敲311的门。

  宿舍里只有张薇。

  黄歌刚坐下,就一指门边下铺那个床位,问:这女生叫什么名字?问话很小心,似底气不足。

  张薇说:叶小梅,怎么?

  他说明来意,张薇大笑,说:怪不得小梅刚去商店买暖水瓶呢。

  她怎么也……黄歌有点结巴道。

  是啊。干脆你把这暖瓶拿回去吧,她不会接受的。张薇说。

  还是放这吧。你别告诉她谁送的。黄歌说。

  张薇一噘嘴,说:不用告诉她也能猜出来。常安天天到我这,能是他买的?

  叶小梅叶小梅……黄歌开始在心里默诵。又坐了一会,他心已忐忑不安,盼叶小梅回来,又怕她回来两人面对的尴尬,就起身告辞。

  吃了晚饭,黄歌躺在床上听黑豹的《无地自容》,旁铺的余文边搓腿上的垢甲边问他:过两日乱谈沙龙有你的论题,准备好了吗?他答:我还没考虑呢。你呢?余文说:早一个月就准备好了。正谈着,听见有轻轻敲门声。

  我猜是个女的。黄歌说着,忙去开门。开了门怔住了:叶小梅提着他买的那个暖水瓶站在门外。

  快进快进。他回过神忙把叶小梅往里让,回头又给余文一个眼色。余文起身下床,拿了书包往外走,一脸不悦地对他低声道:以后不要让女生来宿舍干扰别人的正常生活。

  不用了,这是你的壶。叶小梅双手托起壶递给他说,昨天你又不是故意的。

  那,那,那怎么也……他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办。

  反正我不能收。叶小梅执拗地说,要不然就得把钱给你。看看叶小梅认真的样子,黄歌倒笑了,说:不管怎样,到我家了,总不能让你站在门外吧?说着伸手示意叶小梅进门。

  叶小梅慢慢挪步进屋,环顾一下四周,把壶放在地上的一堆壶中。黄歌没管,拉了临窗桌边的一把椅子擦了擦,弯腰,屈左腿,右脚迈前,脚尖翘起,左手背后,右手前伸,夸张地作了跳舞用的请的姿势。

  叶小梅笑了,说:不坐了,我还有事。

  到我家总得喝杯水吧。黄歌说,又掂放在地上的暖水瓶,挨个摇了摇,都是空的。这帮懒蛋!他低声骂道。

  真的不喝了,我得走了。叶小梅呢喃着说,声音细小得宛如落在虎口里的小羊声。

  没事,我有电热杯。黄歌说,又端起电热杯。看叶小梅仍站着,又作个请的姿势,说:Again 。

  叶小梅不好意思,欠身坐下。

  黄歌忙跑到水房接来水,又把电源插上,然后坐在桌边的床上,一字一顿地问:你-叫-叶-小-梅?

  嗯。你怎么知道?叶小梅问。

  很简单,你叫叶小“妹”,我叫黄“哥”,他笑着说。

  叶小梅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似平静的湖水中微微泛起的涟漪。让他想起蒙娜丽莎那迷人而让人念念不忘的笑。两人谈话气氛轻松了许多。

  墙上这些诗是你写的?叶小梅一指黄歌背后的铺问。铺的墙上横七竖八贴了不少毛笔字写下的短诗句,很显眼:

  生命中的这一段

  没有辉煌与惬意

  这是一段泥泞

  我爬行而过

  遥望出头之日

  不敢奢望太近

  只要此生能有

  便活得顽固

  黄歌没有回头看,说:不是诗,是发泄。

  是你的铺?叶小梅猜出来。

  黄歌点头。

  看见桌上一本《血型与性格》,叶小梅说:这书挺很流行的,我们宿舍有好几本。

  黄歌问:你是什么血型。

  叶小梅说:我的血型很少见,AB偏B型。黄歌记在心里,想着一会查一下她的性格特征。

  坐了一会,叶小梅说:我该走了,嘴上说着,脚却没有动。

  黄歌望了一眼电热杯,说:稍等一会,水就开了。

  叶小梅低头叠弄着衣角。黄歌就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心里有种满足感。沉默片刻,他说:我们系和哲学系搞了一个“乱谈沙龙”,每周六下午开,可以活跃思想。这个周六有我辩论,欢迎你参加。叶小梅说:周六我要回家看父母。黄歌说:完了我送你。叶小梅未置可否。

  这时楼道响起一位男生粗嗓门的歌声:你总是如此如此……地如此。黄歌听出是同宿舍的老三。把潘美辰的歌唱成这样子,叶小梅也被逗笑了。

  老三推门进来,见叶小梅在,忙对黄歌说:对不起,我来取本书,就半分钟。说着,忙爬上铺乱翻。

  我真的该走了。叶小梅站起身说,朝门口走去。黄歌跟在后面,说:不好意思,连口水也没喝。他想把叶小梅送到楼下,叶小梅却坚决的说:你别送!他想,也许她怕别人看见了说闲话,就止住步。看着叶小梅匆匆跑下楼,他转身回宿舍。 老三指着电热杯问他:这是你干的?他点点头。

  烧半年也烧不开,电热杯是坏的。老三说。

  别多管闲事,我知道。黄歌说着,拔了播头,把杯中的水泼在地上。

  老三大惑不解:那你犯什么病?

   6

  周六中午,黄歌敲开叶小梅的门,说:请你帮个忙,好吗?他知道,让女同学帮忙的借口她们是最不好意思推脱的。叶小梅一脸疑惑,问:什么事?他说:一件小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可以吗?叶小梅想了想,说:可以,什么事?他说:走吧。说着就下楼,叶小梅跟在后面,又问: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他说:去乱谈沙龙,给我提提意见。叶小梅笑了,说:你真狡猾。

  乱谈沙龙在学生会,是一个教室改成的,几十把椅子围墙排列,正东有一张桌子,是主辩人的座位。活动一般由三部分组成:首先是主辩人讲演,其次是自由提问,最后是自由组合会话。这次活动第一位担纲主辩人是黄歌。在一片乱哄哄的说话声中,黄歌敲了一下桌子,扬声道:诸位同学,我今天讲演的题目是《伟人为什么都是疯子》。

  大家安静下来,黄歌说:伟人都是疯子。打个比方:整个人类在一条路上往前走,伟人孤独地走在前面,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病了没有医;伤了,也不会有人照料。所以最后疯了,或者死在路边。比如尼采,比如莫泊桑、比如海明威、比如凡高;而我们大家,熙熙攘攘,你搀我扶地往前走,走得很慢,病了,伤了也有人照顾,所以我们走在了后面,所以我们没有疯,所以我们才活得这么平凡。

  有人鼓掌。一个男生喊道:你是不是疯子?

  黄歌答:我是凡人。

  一个女生笑着问:凡人怎样看待爱情?

  有人笑出声来,有阴有阳。

  黄歌想了想,说:我的黑色词典----爱情是一种供两性玩的游戏,通常以眉来眼去为开始,以海誓山盟为高潮,以原形毕露为结尾。

  好!凡人万岁!有人大叫起哄,有人砸桌子。

  黄歌讲完,离开讲桌坐到叶小梅身边。

  第二位讲演的余文:我讲演的题目是《狼孩不是人也不是动物》。

  那是植物?又一男生大呼。

  余文接着说:从哲学的角度看,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是意识。科学家已经证明:狼孩没有意识,所以他不是人;而从他进化的生理机能分析,他又是与动物不同的高级灵长类……

  黄歌正专心听着,旁边有人递给他一张条子。他回头望去,坐在不远处同班的女班长刘虹正在向他招手。他打开纸条,上有一行隽秀的小字:外面下雪了。(他讲的没意思,写点东西传下去。)

  黄歌把条子递给叶小梅,悄声说:看完撕掉。叶小梅点点头。

  到自由会话时,黄歌拉叶小梅出了乱谈沙龙。

  外面的雪已经很厚了。

  一不小心,黄歌滑了一下,身子一斜差点摔倒,一只鞋子也脱出了脚。叶小梅看见了他那只露着脚趾头的袜子,掩嘴一笑。黄歌觉得很狼狈,自己解嘲道:不好意思,让你看见了世界悲惨的一面。

  叶小梅说:你跟我去女生楼吧。

  他一愣,以为叶小梅让他送她回去,而这种机会一般是女孩对男生的示好暗号。他忙说声好,心里似灌了蜜一样甜。叶小梅却让他在楼下等着。他不知道叶小梅葫芦里卖什么药,就糊里糊涂答应着。毕竟是头一回,有个女孩让他等。

  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他却觉得很温暖。

  他有点胡思乱想:看来她对我有好感,这不会是爱吧?怎么这么快?太陌生了,让人难以置信。

  过了片段,在他殷切的目光中,叶小梅气喘嘘嘘拎着双雨鞋跑到他而前,说:你的鞋经不住这天气。这是我爸上次来看我时留下的,你穿上吧。

  他望着脸色红扑扑的叶小梅,鼻子有些酸,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女孩这么关心过他。他心中涌起一股冲动的力量,想上前拥抱住这个可爱而遥远的女神。但他又迅即感到自己的污秽,忙控制住自己的激情,说:谢谢。他接过叶小梅拿的鞋,和他的脚并在一起,遗憾地说:不过我的脚没有这么大,也有点窄。叶小梅笑着说:看来你经常穿“小鞋”啊。然后就笑了,笑得很灿烂。

   7

  为督促学生冬季锻炼,学校开始长跑早点名。第一天点名,操场上热火朝天,人欢马叫。点完名,大家却又回去睡回炉觉。

  黄歌替感冒了懒在床上的老三应了道,就想去英语系点名处。

  余文拉住他,问:你去那里,今天轮你打开水了。

  黄歌道:我找常安,有点事。

  余文一脸讪笑,道:你那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常安又不是女的,你是一天不见叶小梅就活不成。

  黄歌心里烦他,道:关你啥事!

  余文仍道:我要喝水,早上就没水喝了。

  黄歌没好气道:一会不喝能渴死你?!

  在操场东角,他装着碰见准备回宿舍的叶小梅,笑着说:你是不是一圈都跑不下来?

  叶小梅也笑道:你呢?是不是只能跑半圈?

  我10圈都没问题。黄歌骄傲地说。

  叶小梅却咳嗽了两声,忙拍拍胸口。

  你病了?黄歌道关切地问。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叶小梅轻声说。

  黄歌说:其实,跑步是增强体质最好的办法。我中学有一个患小儿麻痹的同学,他坚持长跑了十几年,现在几乎和常人一样。我长跑就是在他的带领下坚持下来的。

  那好,明天开始,我跟你跑。叶小梅说。

  干吗明天,现在就开始。黄歌说。

  叶小梅犹豫了一下,说:开始吧。

  叶小梅只跑了两圈,就在旁边捂着肚子歇下来,却招手让黄歌继续。黄歌就一连跑了10圈。

  中午,黄歌去校医院开了些药,交给常安让捎给叶小梅。

  但叶小梅只跟着他跑了两天,再没坚持,让黄歌很失望。

   8

  黄歌英语考级有过不及格,担心再不及格就拿不到学位证。他找常安,想让帮忙他应付过级。常安正在水房接生水喝,对他说:你有病,放着叶小梅不用,用我?!

  我英语太差,找她不是太损自己形象了嘛。黄歌笑道。

  想不到你还挺虚荣。常安咽了一大口水,说,你应该利用学英语给自己创造机会,懂吗?

  黄歌不吭声了,觉着常安的回绝让他有点没面子。

  常安接着说:对了,今天晚上专家楼有中美英语辩论赛,叶小梅肯定会去。

  黄歌问:叶小梅参加辩论吗?

  她竞争落选了,上次还哭了。常安道,今晚是半决赛,中方参加辩论的都是研究生和青年教师。也不容易,对手是老美啊。

  黄歌听了,想了想,说:那你给我帮忙把这些米票给叶小梅。她是南方人,爱吃米。

  常安夸张地盯着黄歌看了许久,说:真是爱情雷锋。你怎么自己不给?

  黄歌说:我给她害怕她不要。你们同班,方便嘛。

  常安爽快地说:好吧。

  黄歌犹豫了一个下午,没吃晚饭,就早早到专家楼,占了几个前排座位。果然,叶小梅、张薇、常安就随着人流来了。看见有座位,几个人挺高兴。他让叶小梅坐在了他旁边。

  然而,他却听不懂,也没心思听,心里总是胡思乱想,设计着如何靠近叶小梅。

  辩论结束时,他让叶小梅等一下,说了帮助复习英语的事。他感到脸烧烧的,毕竟英语不好,而且告诉最不想告诉的人,实在是件丢面子的事。

  叶小梅笑着说没问题。又说:你也要帮我忙啊,帮我复习“社建”(《社会主义建设》)和《古诗文选》。我头疼死这些汉语课了。

  黄歌见叶小梅没有犹豫地答应他,已是心花怒放。而复习汉语,更让他有了多找的借口和叶小梅谋面,便高兴地说:小Case啦。

  叶小梅又看了一下黄歌带的《大学英语》课本上的习题,然后简单写了一个复习计划,说:你坚持按这个计划复习,这段时间,我每周检查你一次work report,看效果。学英语并不难,只要坚持。

  黄歌想着可以经常和叶小梅在一起的美事,早已让他高兴得不知东西南北,说:放心,我长跑都能坚持,这个……

  叶小梅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打断他说:这和长跑是两回事奥。

  黄歌见说漏了嘴,忙模仿着港剧警察的敬礼动作,道:Yes, Madam.

   9

  黄歌是学生会宣传部的成员,在学生会参加了学校元旦文艺晚会节目的预选评议。他们年级只被初选上一个节目:舞蹈《绣红旗》。舞前伴着叙曲有一段朗诵诗。诗是黄歌写的。

  看了班长刘虹和另一名男生预演时的朗诵表演,黄歌觉得那男生还可以,浑厚、坚定,相比较刘虹的声音显得单薄、苍白,让他很不满意。

  外语系历来阴盛阳衰,四年级的节目是女生英文歌曲小合唱,全年级长得不丑的女生都参加了,叶小梅、张薇也在其中。节目很顺利通过预选。看见叶小梅,黄歌自然很高兴,但学生会人太多,就没有和她说话。

  结束时,刘虹找他提意见,他直言道:朗诵开始那一段,是对祖国灾难历史的回顾,朗诵要舒缓、沉重,要不然声音就飘起来了,没有质感。

  刘虹似看出黄歌对她不满意,不高兴地说:前两日古辅导员在审稿时说这里面有几句不合适。

  黄歌正说得带劲,被刘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说愣了,问:哪几句?

  比如前两句:还记得吗,那甲午风云的战火,燃尽了大唐帝国的辉煌。古辅导员说燃尽是不可能的,应改成燃烧;而且,怎么能是大唐帝国,明明是清朝的事。刘虹樱桃小嘴喋喋不休地说,语速越来越快。

  黄歌哼了一声,打断她道:别听他扯蛋!

  刘虹惊得瞪圆了眼。她知道别人骂辅导员是不当她这个班长的面骂的,想不到黄歌这么放肆。她斜了黄歌一眼,没说话。两人不欢而散。

   10

  黄歌回到宿舍,老三说:常安刚来找你,说有急事。他忙去找常安。

  常安正用什么药在脚上抹,让他坐了,说:我这刚搞了个偏方,祖传的,治脚气。

  黄歌问:找我啥事?

  常安递给他一包药,问:这药你要不要?

  我又没脚气。黄歌答。

  你看看是什么药。常安抬头冲他说。

  黄歌看了包装,却是避孕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很是新鲜。他打趣道:啥狗屁偏方,你净瞎折腾。

  常安一脸鬼笑地问:要不要给你和叶小梅备点?

  胡说,我和叶小梅不是这回事。黄歌争辩道。

  常安说:你真不开窍!男女间的事都是半推半就,那有女孩子主动的。见黄歌被说得脸红了,怕他犯急,又道:你熊太好面子了,不好。

  黄歌说:熊人,没事我先走了,忙得更熊一样。

  常安忙说:别急。今天我找你可是有正经事给你说。这几天有个外班男生打叶小梅主意呢,天天约她去图书馆。我可好心警告你啊,别把你的人追丢了。

  黄歌脑袋嗡了一声。忙着文艺晚会和找论文资料,才几天没找叶小梅,怎么就形式变了?

  常安见黄歌发呆,说:要不,干脆生米做成熟饭,就成她追你了。

  黄歌又急了,道:给你这熊没法说,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常安玩笑道:哈哈,那你是不是跟余文一样,用手解决。

  胡说八道!黄歌气道。

  常安又说:告诉你件事,你别给你宿舍人乱说。那天我去找你,推门碰见你宿舍哪个农民余文正在被子里手淫呢,就差口吐白沫了。

  黄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点恶心,再没理他就走了。

  晚上,黄歌在图书馆的各个自习室转了一圈,果然发现叶小梅和一个健壮的男生坐在一起。他心里很是嫉妒,嘴里溢出酸涩的液体。但他却不知该怎么办,当着别人的面,再找叶小梅,是不是太不懂礼貌了。再说,是叶小梅愿意,他有什么资格阻止呢。

  连着几天,他找叶小梅,却总是晚一步。他就只能痛苦地在远处看着那男生和叶小梅坐在一起,想那位置本该是他。

  想来想去,黄歌决定找那男生谈判。

  他把那男生约到操场,那男生比他强壮的多。他看见那男生一脸的傲气,便冷冷地说:叶小梅是我的女朋友,请你以后不要找她。

  那男生甩了下额前的长发,说:不会吧,我怎么没听小梅说过。再说,公平竞争嘛。

  黄歌听他称“小梅”,心说:他妈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叫,真恨不得抽这家伙的嘴。不过,把自己标榜成叶小梅的男朋友,他却心虚得没有了跟这男生较劲的底气。

  他说:我是好心相劝,你看着办!

  男生很不在乎地说:好吧。再见!说着就走了。

  黄歌没想到谈判这么简单、迅速,站在原地发了会呆,便下决心:妈的,加油!

   11

  元旦文艺会演在校大礼堂举行。由于座位有限,黄歌费了牛劲才从学生会搞到了前排的票。一是他要听听他的诗到底被怎么改的,毕竟他珍爱自己的作品;二是要好好观看今晚化装后表演的节目叶小梅。

  让他欣慰的是,他写的诗没有改,但他仍感到刘虹的声音不对劲,好象在背儿歌,软绵绵没有一点激情。

  叶小梅他们的节目排在最后。当她们身着白色长裙,每人手捧一支燃着的蜡烛在台上排定后,舞台上的灯突然全都熄灭了。荧荧的烛光映在这些美丽的女孩子脸上,宛如一个个圣洁的修女,让人顿生庄重崇敬感。台下一片掌声。

  她们演唱的是苏格兰民歌Auld Lang Syne(《友谊地久天长》)。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days of auld lang syne?

  情景交融,让黄歌联想起电影《魂断蓝桥》中这首被改编成舞曲《一路平安》的爱情绝唱,如梦如诗。他的眼睛很快从台上一排女生中找出叶小梅,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觉得别的那些女生早已黯然失色,只算是陪衬,只有叶小梅今晚才是最美丽的仙女、圣女、天使、维那斯、蒙娜丽莎。他恨不能搜索尽世界上最美的词汇来形容他心中的感觉。而且,他似乎也能从那十几个女生汇成一片的歌声中听辨出叶小梅轻柔的歌唱。他还从没有这么痴迷过。

  晚会结束了。观众渐渐散了。黄歌仍坐在位子上等从后台下来的叶小梅。

  终于看见叶小梅披件军大衣,和张薇她们叽叽喳喳从台侧的台阶下来。

  黄歌迎上去。别的女生见状忙笑着躲开了。叶小梅忙双手一捂脸,说:别看别看,今天化妆了,难看死啦。

  黄歌望着她,心中满是柔情,轻声说:已经看见了。

  叶小梅慢慢放下手,看见黄歌火辣辣的眼,忙把脸一侧,两人慢慢往外走。

  外面很黑。两人肩并肩默默走,黄歌顺势把手拢在叶小梅的腰上。叶小梅躲开,说:不要这样。黄歌抽回手,觉得有点尴尬,不知该说什么,便找话道:怎么路灯都坏了。

  叶小梅低声问:你怕黑吗?

  黄歌说:不是。

  我喜欢黑暗。知道吗,我在中学就写了一篇《黑暗颂》,被我们语文老师在全班痛批了一顿。

  是不是写的太消极了?黑暗一般代表着死亡呀。黄歌解释道。

   死有什么可怕?你看《哈姆雷特》中奥菲莉娅的死多美,漂在铺满鲜花的河中。将来我也要这种死法。

   黄歌听了,惊得一身冷汗。他搞不懂刚才舞台上还是圣洁的天使一样的叶小梅,为什么心绪一下子又不好了。便无话可说。

  路过英语系教学楼时,叶小梅说:你先回吧,我还得去教室。我的衣服还放在那。

  黄歌说一起去。

  因学生都去看节目了,而且也太晚了,楼门已上锁。

  算了,明天早点来。叶小梅无可奈何地说。

  黄歌借着灯光看到门的右下侧是一块一米多高的纤维板钉上的,便用双手扣纤维板,钉子钉得很松,不费劲便把纤维板扣下来,看来经常有人卸掉它当门。

  他先躬身进去,然后一伸手对门外的叶小梅说:进来吧。

  叶小梅一侧身,骄傲地说:我才不钻呢!她的印象中,钻太失体面了。

  黄歌拉住她的手,说:只能这样。便把她拉进门。

  进了门,黄歌却不愿放叶小梅的手,真想牢牢地把她牵一夜,让牵手传来她的温暖统治他的全身。叶小梅抽开手,说:不要这样。黄歌忽然也觉得自己有点趁火打劫似的卑鄙,忙轻轻说:对不起。

  取了衣服,两人出门,黄歌正安纤维板时,不知什么响动扰了楼内的看门师傅,师傅拿着手电隔着门上的玻璃照着他俩,喊:干什么!

  黄歌忙说:对不起,我们想进去取书包。

  师傅厉声道:取书包就拆门?!

  怕扰您休息,不想打搅。黄歌怯声回道。

  也不看看几点了,还拉拉扯扯的,明天非得让你们系主任管管你们。师傅说话的声音很大,在漆黑的楼道里回荡。

  对不起,我们明天再取。黄歌忙说,拉了站在一旁被吓坏的叶小梅离开。一路上叶小梅再没说话。沉默让黄歌很难受,心里不断乱猜:难道我刚拉她的手她真生气了?或者是我刚才对看门的师傅太软弱,让她失望?或者……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这样诚惶诚恐、患得患失过。唉,不管怎么,只愿明天那师傅别给系主任添油加醋地乱说,让大家都知道了,闹得满城风雨,自己冤枉倒无所谓,给一个女孩子带来什么麻烦,坏了她的名声却太不应该。

   12

  夜里,西伯利亚冷空气南下,温度剧降。

  黄歌的宿舍在楼道的北面。他在下铺,紧靠北面窗口。窗外的北风夹着大雪,冷得他睡不着。他的被子还是军训时的,薄薄的。冷得没办法,他就起来穿了衣服才睡。他想起小时看过居里夫人在巴黎求学时,把椅子压在被子上保暖的故事。

  第二天是元旦。

  黄歌醒来,感到头痛,不停打喷嚏。想是感冒,他觉着是小病,懒的去校医院,找了抽屉里强力银翘片吃了,又喝了些盐水。宿舍里的人都出去了,或复习,或逛街。老三回到宿舍,见他病了,就去给他打来热饭,又买了包饼干,搞得黄歌很有点小感动。

  下午身体舒服了些。他估计叶小梅忙着复习考试,可能没回家,就来找她。叶小梅在教室看书。黄歌说:今天太阳好,出外relax一下?

  叶小梅听出他的囊鼻子,问:你感冒了?

  他说:没事,好了。

  望着黄歌闪烁着期待的眼神,叶小梅迟疑片刻,点头同意。

  我们去植物园吧,那里有片树林,很静,雪景一定很美。黄歌高兴地说。

  叶小梅笑着答应。

  来到车站,叶小梅却说:咱们走着去吧,难得这么好的阳光。

  太远了吧,差不多十站路呢。黄歌说,心里不忍心让叶小梅受累。

  漫步享受这样的阳光才是真正的Relax 。Do you understand? 叶小梅娇嗔地说。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了很久,来到翠华路。两人正走,一个老年男瞎子迎面过来,用手中的竹杆敲着路。竹杆敲到黄歌的脚上。瞎子问:大雁塔在哪边?我要烧香许愿。黄歌抻手说:不远,抓住我的手,我领你去。又回头对叶小梅说:一起去吧?叶小梅微笑着跟在后面。

  大雁塔是唐代为西行取经的玄奘和尚藏经而修建的,如今已成了中外闻名的旅游圣地,慕名而来的中外游客和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送瞎子到了大雁塔门口,叶小梅问黄歌:常这样吗?黄歌说:没有,今天心情好。

  叶小梅说: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咱们也进去许个愿。

  大雄宝殿塑着一尊高大而慈善的佛像,许多游人把香燃在香炉里,然后在佛像前跪下许愿。

  黄歌跑去买了两柱香,又把身上不多的一点钱扔进红色的捐善箱内,回头把一柱香递给叶小梅,自己燃了一柱插在香炉里,再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的红垫上,默默念道:我把三个愿望合成一个,想让叶小梅知道我心里这句话:在这世上,有你的日子,我什么也不缺。

  叶小梅插了香却不愿跪下,对黄歌坚决地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跪过呢!她朝佛像鞠了三个躬,然后合掌闭目良久,默默许愿。

  黄歌见惯了刘虹类粗枝大叶、豪爽干练的女生,在一旁看着叶小梅古典悠雅、轻柔舒缓的动作,心中暗道:这才叫淑女。

  离了大雄宝殿,两人来到一片竹林。北方的竹子长得很细,此时枝叶已发黄了。竹林倒幽静,两人坐到一张石椅上。

  叶小梅歪头问黄歌: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想许愿吗?

  黄歌摇头。

  我这人胆小,总希望有个神灵能护佑着我,叶小梅说。

  黄歌说:女孩都胆小。

  我与别人不一样,我的左眉边有颗痣,命不好。叶小梅说,对了,回头我给你带本《推命全书》,你看看会有启示。

  那是迷信,黄歌说。

  叶小梅说:也许吧。不过我就胆小,小的时候我常做恶梦,坏人一抓住我我就什么都招了,不用打。而我的表姐却常要去死,象江姐、刘胡兰那种坚贞不屈的人。她常骂我胆小鬼。

  所以你刚才许愿要变得胆大些?黄歌问。

  根本不是,叶小梅说。

  黄歌想套叶小梅的话,看她许的愿是否与他有关,就问:那是什么?

  许愿是不能说出来的,要不然就不灵了。叶小梅冷静地说。黄歌感到如呛了一鼻腔水似的难受,忙掉转话题,说:有时你象个单纯的中学生。

  是吗?叶小梅说,表情很镇静,似乎根本不信黄歌的话。

  黄歌说:是的。单纯得如白色一样,所以很容易被污染。

  其实,别的颜色也一样被污染,只是看不出来罢了。叶小梅说。平静如水的言语惊得黄歌想卖弄一下学问的心落荒而逃。

  两人沉默着,静静望着根根竹子剪影中渐渐落去的夕阳和满天彩霞。

  我想回家。叶小梅突然说。

  黄歌一脸诧异,问:现在?他望着风吹起叶小梅额前的秀发,夕阳中灿烂的脸庞,很是留恋。

  就现在,特别想。今天是小年,你不知道现在家的诱惑对我有多大。叶小梅说着,站起来就想走。

  黄歌就觉得叶小梅的主意变得真快,说:好吧,我送你。出正门有个车站。

  不,还是走路吧,这么好的夕阳。叶小梅微笑着说。

  黄歌担心累着她,嗫嚅着:太远了吧?

  叶小梅打趣道:你不是坚持了多年长跑嘛,还怕累。

  黄歌想,叶小梅肯定是不想让他花钱,便不好再强求负了她的心,就随她出门,沿雁塔路北走。

  路过书店,叶小梅说很喜欢电影《Love Story》,想找这本书的英文版。俩人找了一路,都没有。

  地上的雪已成了冰,寒风刮起,冷冷的。

  黄歌脱掉大衣,要叶小梅穿上。叶小梅却坚决不穿,说:你感冒还是我感冒了。

  路上,他问叶小梅:你走过多远的路?

  叶小梅说:我走过很远的路。在重庆老爬山路。那时很小,记得雾很多,山路的台阶总是很长很长,总爬不完。然后问:你呢?

  他说:我也走过很远的路。小时从奶奶家到姑姑家,要翻一座山。周围的人都说那一带有狼出没。于是,每次带弟弟妹妹去姑姑家,我就在路边折断一根桐树当木棒,想,要是狼来了,我就让弟弟妹妹跑,用木棒打狼。

  叶小梅笑了,说:你小时那么有趣。止住笑,又说:我小时,看着院子里别的父母带孩子去公园玩,买玩具,心里充满羡慕;我的父母从没带我去那里玩过,从没给我买过玩具,却天天逼我不停地学英语、学拉琴、学绘画。小时,心里一直很孤独。父母把一个梦和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现在想想,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我早点出国,真是没意思。

  叶小梅似有点忧郁,后来就轻声给他唱起了电影《小小少年》中《夏日里最后的玫瑰》:小小少年,很少烦恼,随着一年一年在长高,他的烦恼增加了……

  黄歌听了,说:你唱歌真好听。你能不能给我唱首英文歌?

  叶小梅兴致极佳,说:可以,给你唱首《将来会怎样》:

  When I was just a little girl,

  I ask my mother what will be

  Will I be pretty, will I be rich,

  Here’s what she said to me

  黄歌听得心都醉了。

  到了叶小梅家院子门口,已是灯火阑珊了。

  黄歌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算算一起走了差不多有30里路了。心想,娇生惯养的叶小梅一定更累,很是心疼。他想送到楼下,叶小梅却挡住他,说:不要送了,你也早点回,一会没车了。说着,给他指了车站的方向。

  黄歌笑道:不要紧,我能跑回去。

  叶小梅说:得了,早点回去复习英语,我明天还要检查你的work report呢。

  黄歌怕见那男生,就说:不去图书馆了,那里人多,去我们班吧,班里没人。

  叶小梅爽快地答应。

  黄歌却又支支唔唔地问:能不能,把你的照片送我一张?

  叶小梅犹豫了片刻,说:以后再说吧。你早点回吧。再见。说着,挥挥手进了院门。

   黄歌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和风中飞舞的长发,直到看不见她的影子。

  他坐车到了火车站,但已没有回校的车了,就走回去。回到学校,他觉得自己的腿都走细了。

   13

  第二天下午,黄歌到教室看英语,准备接受叶小梅晚上的检查。教室里就他一个人,看着看着就觉得发困,不知不觉就两手拢着,侧着脸爬在桌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他感觉又下雪了,很大很大,雪片从天上飘到他的头发上,脸上,肩上。他就醒了,却看见叶小梅座在他旁边。叶小梅穿了一件银灰色的皮夹克,头发挽起,裸出白净的脸庞,很是青春。她正把撕碎的纸片从他的头顶往下撒,象雪片一般。

  他又惊又喜地望着叶小梅,心里充满爱意,问:你今天怎么返校这么早?

  叶小梅被盯的不好意思,说:下雪了,我妈怕晚了车不好坐。所以,先来检查你的作业。看你睡得这么甜,想必完成的差不多了吧。

  黄歌伸个懒腰,说:让我缓个神。

  叶小梅从身边的包里掏出几盒药,说:你把药吃了,早点好。

  黄歌心里暖暖的,很是感动有女孩子这样惦记他。叶小梅又掏出橘子、板栗。她拿起一个橘子,小心地剥了皮,留出差不多几乎完整的橘壳,又把橘肉递给黄歌,说:我们家乡来人带的,尝尝。

  他吃了,感觉比以前吃的所有橘子都甜。

  叶小梅又递给他本书,道:书上的东西不要全信。他接过,是《推命全书》,便笑着说:你的包装这么多东西来,真象回娘家了。

  叶小梅严肃地说:不许胡说。又道:最近老停电,再停电了,我给你做个小橘灯。这话让他想起中学学过的课文《小橘灯》,感觉叶小梅越发娇媚可爱。他搞不懂今天的叶小梅怎么这么温柔婉顺。

  又说了会话,叶小梅说:现在让我看看你的作业和work report 。

  黄歌根本没做,心里有些慌,不想让她失望和生气,就掩饰说:等一会吧,咱们先看看外面的雪景去。说着,就往门外走。

  叶小梅忙跑过去,站在门口,双手伸开挡住门,说:不行不行,我不让你去,你要先完成了这几课的作业。

  黄歌望着叶小梅,感觉她优雅的姿态象守护着一座城池的女神,心生几许冲动,真想拥抱面前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宝贝。但他知道自己不敢,同时感觉到自己的闪念是对纯净的叶小梅的亵渎,顿时感到自己的污秽和卑鄙,努力克制住了冲动,拉叶小梅回到他的座位。

  他不好意思地承认了自己没完成任务。叶小梅笑了,说:我就知道你心里有鬼,下不为例啊。说着打开课本,道:看,后面几课的单词都替你查了。

  他心里不知道该怎样感激,望着身边的叶小梅,乌黑的秀发、娇美的脸庞,可爱的笑容,白嫩的玉颈,觉得一股热流再次涌上,血脉膨胀,心跳加速,潜伏的欲望便有冲动起来,忍不住摸了一下叶小梅的脸。想不到叶小梅却腾地站起来,怒道:你干什么!顺手拿起书,摔在他脸上,然后,提起包就往门外走。

  黄歌一下子傻了。这时他看见余文、老三还有两个女生,手里拿着羽毛球拍站在门口,目睹了叶小梅刚才摔他的精彩镜头,忙躲开给叶小梅让道。黄歌在大家的目光聚焦下感到脸很烧,尴尬地低下头。老三走过来,道:还不快追。他觉得刚才的事很没面子,就没追,心里却很难受,感觉女人心真是变化莫测,刚才还阳光灿烂的,一下子就成了暴风雨了。

   14

  黄歌跑到外院、南大街、东大街又找了很多书店,也没找到英文版的《Love Story》,最后在东大街外文书店买了本《Gone With The Wind》,想作个给叶小梅道歉的借口。他听常安说这本书在外语系女生中也很流行。宿舍没有人影,黄歌就去图书馆找叶小梅。余文在门口碰见他,问他看见刘虹在班上吗,他说没见。图书馆也没叶小梅的影子。出图书馆,黄歌看见余文在用脚使劲踢门前的法国梧桐,口中咳咳声不断,象在练武功!他心里骂了声:神经!又去叶小梅的班里找。叶小梅正看书,班里没人。他把书递给叶小梅,说:这本书我看不懂,送给你。

  叶小梅没抬头,瞟了一眼书,冷冷地说:谢谢,我有。

  他很尴尬,嘴又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就坐在叶小梅临桌,眼睛望着窗外的雪。

  两人沉默着。门外传来邻班放的Richard Marx的歌《Right Here Waiting》(《此情可待》)。黄歌觉得这首歌很好听,就吹口哨和着: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也许是音乐感染了叶小梅,音乐止了,她抬头问:外面还下雪吗?

  还下。他忙答,知道风暴过去了。就冲叶小梅一笑。

  笑什么笑。叶小梅也笑着说,出去走走吧,教室的暖气太闷了。

  他高兴地应着。

  外面的雪很厚了。他想起那次叶小梅给他拿胶鞋的事,心里暖洋洋的。路边有学生在打雪仗。他捡了雪,捏成雪球,不敢打叶小梅,回手抛在墙上。叶小梅却揉了雪球砸他。他就跑,捏了雪球回头轻轻扔向叶小梅的身上。

  来到操场,很多学生在这里堆雪人、打雪仗。他说:咱们也堆雪人吧。俩人就一起堆。叶小梅还把他的围巾围在雪人脖子上,然后站在雪人前,象个孩子似地笑。回头看见黄歌在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嘴里往手上呵着热气,便摘掉一只手套,递给他说:来,一人一只。他不忍心叶小梅受冷,就推辞。叶小梅就板了脸,道:我命令你戴上。他怕又破坏了这刚营造的良好气氛,再不敢推脱。

  打了会雪仗,回去路上路过联合教室,预告晚上放英文电影《罗宾汉》。俩人就匆匆回去吃了饭去看电影。黄歌很喜欢电影里的主题歌《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觉得自己要是活在战争年代,也一样会为叶小梅出生入死,也一样“我所做的一起都是为了你”。

  看完电影,踏着雪,俩人又在操场上散了会步。黄歌看叶小梅心情好,想着快放假了,会好久见不上叶小梅,上次要相片也没给,就说:能不能把你的相片送我一张,就我第一次看见你的那张?

  叶小梅没有回答,停了片刻,却问他:你是不是找我们系的哪个男生了,让人家不要和我来往。

  黄歌心里咯噔一声,低声答:是的。

  叶小梅说:你不要要求别人怎么样,我就从不要求别人。再说,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又不是小孩子。停了停,又问:你还说我是你的女朋友。

  黄歌不知该怎样回答,便说:怎么,我……

  我们只是友谊,你不许往别的方面想。我真不希望你也象社会上的人,戴着面具活着。叶小梅说,我还告诉你,我是独身主义。

  这些话,黄歌根本听不进去,他觉得叶小梅只是因为从小孤独,心里太多的忧郁,没有经历过世间的爱,所以对爱有排斥和怀疑,便说:哪怕你是独身主义,我也有信心,在将来感动你,让你接受我的爱。

  叶小梅听了,似难过地说:没用的,我只会爱我的父母。我只相信,天下只有父母的爱是无私的。别的都是有目的的。

  黄歌争道:我没有强求你现在答应我什么,但你也说了,你从不要求别人。那么,请你也尊重我的选择。而且,我心里的话一直不敢对你说。我就是觉得你是我长这么大等待的梦中恋人,就是觉得如果能每天见到你,就很满足;这个世界上除了友谊,还有爱;除了父母的爱,还有爱情。我不会放弃的。

  叶小梅有些激动地说:真的,你真的不要在这方面浪费时光。没用的。你会后悔的。

  黄歌也激动了,嗓子有些哽咽,说:你不要说了,我会永远去爱我心仪的人。我要为我找到的爱赴汤蹈火,就象罗宾汉,哪怕为她去死。

  叶小梅无奈,说:好吧,最近咱们再不要见面了,先好好考完试吧。寒假里,你好好冷静想想。

  15

  放寒假,常安、叶小梅回了本市的家;黄歌、张薇由于联系工作四处求人,都没有回远在外省的家;老三因考研究生,父亲从家乡来了几次信让回去,他都没走。余文也考研,却由于父亲病了,早早回河南了。

  黄歌联系了几个单位,都因没有什么关系而被拒绝了。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无力争不如不争,也没生出多少痛苦来。倒是他对叶小梅的思念一日比一是炽烈,折磨得他茶饭无味,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失眠也比以前更严重了。在对叶小梅的极度渴望中,他写了一首诗:

  致Lucy(叶小梅英文名)

  像一棵美丽的树,

  你便是我的风景,

  轻轻摇醒你的角色,

  看纷纷的诗叶飘落。

  在摘取你心的片刻,

  迎来秋风瑟瑟,

  若成熟许诺了等待,

  让岁月随我们长大。

  他把诗按叶小梅留的地址寄去,然后满怀着希望天天去开信箱,但总没他的信。他担心是不是收发室的人把信放错了,骂道:现在不负责的人太多了,这些人,妈的!又怀疑信箱是不是坏了,检查了一下锁子门扣,都好着。他踢了一脚信箱柜,却被一个老头看见,道:你干什么?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望着老头,没说话。老头问:你是不是这学校的?他仍不说话。老头又说:还大学生呢,破坏公物不觉丢脸!他对老头说:你有完没完。老头气得目瞪口呆。

  推开宿舍门时,他发现竟走错了门,忙对屋内疑惑的目光说声对不起。

  16

  黄歌买了两包奶粉,去莲湖路的伯伯家,想排遣排遣见不到叶小梅度日如年的郁闷心情。伯伯是年轻时来到西安的,后来当了中学老师,现在快退休了。见了黄歌,总是喋喋不休劝他要争取入党、积极向组织靠拢一类的话。黄歌听着烦,便借口有事,没吃饭就匆匆返校。

  路过朱雀门,他看见一家刚成立的广告公司的门口立着招聘的牌子,其中有策划、创意、文案的职位,就走进去。

  招聘办公室里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小姐。小姐递给他一张纸,说:交拾元钱,再填一下这张表格。

  他说:我今年毕业,是来联系工作的,不是应聘。

  小姐斜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一回事,交钱吧。

  他说:对不起,我身上的钱不够。

  中年男子抬头看着他,说:只要真正是人才,我可以让你破例免交。

  中年男子冷冷的目光让他感到被歧视般的羞辱。他镇静一下自己,平静地说:我是个人才。

  中年男子笑道:是吗?这么自信?我还不敢说我是个人才呢?

  他心中立刻被这不友好的言语扇起一股火来,说:何必假惺惺地谦虚呢,光等着别人来夸你,真的别人说你不是个人才,你心里会很坦然很平静吗?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说:你太年轻,太幼稚。

  他说:不要以老大的身份批评人。咱们是平等的。诚然你比我大,但你敢肯定我没你水平高?就算你许多方面比我好,你敢肯定样样比我好?另外,年轻幼稚不是贬义词,如果小孩子三岁和老头子一样成熟,这世界还有什么指望?等我到你这年龄我会比你成熟得多,而且不会对年轻人说你太年轻。再说,我说我是个人才是我的事,并没有伤害你、贬低你,干吗你要假惺惺地说你不是个人才,以此衬托我在骄傲?

  中年男子变了脸色,说:你说话这么冲,恐怕不好与人相处吧?

  他说:人有很多侧面,我只让你看到我好胜这一面。你对我的态度无法让我展现我真诚温和的一面。

  中年男子骄傲地看着他,说:我是这的人事部经理,中央美院毕业的……

  他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吓唬我?他打断中年男子说,那怕你是美国毕业的,不是人才就不是人才。另外,你这些年的成绩呢?你起码比我大十岁,十年后我绝对会超过今天的你。你不信,我信。

  中年男子换了口气,说:好吧,我去请示一下总经理,你有什么和他说吧。

  黄歌仍不依不饶,似要将胸中长久的憋闷彻底发泄一通:看你说话那态度我就知道你在总经理面前不是给我说话这样子。总经理怎么了,告诉你,如果我留这,他是我的同事;如果不留,无非一个陌路人而已。我不是来讨饭的,非得交钱讨个工作。我是来贡献的。真不理解你们的招人制度。再见。

  他看也没看那中年男子和那位早已不知所措的小姐以及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应聘者,拉开门走出去。

  出了门,他感到自己的脾气这几日的确太坏了,但对中年男子的慷慨陈辞他一点也不后悔,倒让他感到象踢了一场大汗淋漓的足球赛,很痛快,很解恨。

  回到学校,路过信箱亭,他又去取信。终于,他看到了一封写着他名字的信,邮票旁还写了一行小字:信儿快快跑。他心里热乎乎的。他知道信一定是叶小梅写的,不由吻了一下信,但他的心中旋即又涌起一浪恐惧,怕信中带给他的不是好消息。他想,要是坏消息,愿它最迟一刻到来。回到宿舍,他的心已完全被忐忑不安占据了,终于颤抖着双手撕开信来。封内只有薄薄一页,他一手捏着信纸,一手握开信封,凑近眼前,看里面有没有别的,又往地上看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确信了手中的信纸已是全部后,他才打开信,上面只有打字机打出的一行英文:

  Be good –deserve your good fortune(好好上进,别耽误了好前程).

  这短短的话倒使他有些失望。因为它象一个谜,让他越发猜不透叶小梅。他被折磨得坐立不安,不停地猜测叶小梅是怎样的一个心:她是真不愿谈恋爱?她认为我不配?他喜欢哪个男生?……他躺在床上,想用睡觉来忘掉一切,但辗转反侧却不能入睡,总觉喉咙很干,头发涨,便跑到水房,不停地用冷水冰额头和太阳穴。折腾了多次,天快亮时,他在迷迷糊糊中梦见自己坐在一间屋子的门槛上。门外月光如镜,一个银色天地。他望着光灿灿的月亮和门外朦胧的世界,心中充满浪漫、温柔的情感,暗暗祈求明月与这一份温馨能永远常在,陪伴着他,笼罩着他,统治他。忽然,他不知被什么推了一把,惶惶然,他步出门槛。门外是一个无月的世界,太阳暖洋洋的,耀得他睁不开眼。

  17

  张薇听老三说黄歌去操场踢球了,就找到操场,看见黄歌一个人坐在看台上发呆。张薇便骂道:看你那一脸苦相!咋了,是不是你也来周期了?前两日还好好的,今天就不正常了。快起来。常安在家呆烦了,从家里来了,在小卖部正买东西。今天太阳好,咱们去美院那里散散心,那里我有个女同学。

  黄歌近来被叶小梅的沉默折磨得心情很抑郁,总是失眠,感觉自己快崩溃了,憋闷得要疯掉,但又觉得和常安、张薇一起,自己象个电灯泡,便说不想去。

  不去也不行,实话告诉你,是让你当劳力呢。美院那么远,常安一个人可带不动我。张薇说着,说着拉他上路。

  出校门不远,常安对坐在车后的张薇说:一会让你抬脚你就抬高点,前面有个小水沟。说完又和黄歌说话。

  迎面走来一位漂亮少女。常安紧紧盯着看,对黄歌俏声说:这女孩身材不错。这时车子噗通噗通两声前后轮分别掉入小水沟又冲出来。常安忙喊:抬脚!已来不及了。水溅得张薇满鞋都是。

  张薇跳下车,大骂常安:你肠子再花也得把顺序搞对,先告诉我抬脚再看人家行不行?!

  常安忙笑脸赔罪道:我不也溅了一身嘛。我认错。

  你活该!张薇怒气不消,一扭身道:我不去了,你自己去。

  黄歌很烦他俩吵架,对他们说了声:我在前面等你们。骑车远去。过了会,他回头看见常安他们骑车跟来。

  出了城市,路两边都是田野,地里新长出麦苗已显绿意。

  三人的心情极畅快。张薇说:咱们唱歌吧?常安说:好。说着就先放声唱开了台湾校园歌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三人纵情齐声高唱,似冲出笼子般快乐的鸟儿。

  美院位于市南长安县境内杨虎城墓东,距城有三十多华里,算不上一个风景区,但学院依一脉东西向旱原而建,院内现代建筑和排排窑洞被苍松翠柏围绕,层层叠叠,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于落叶中,处处可闻泉水潺潺清脆流声。来这里本看不到什么美景,但也可以让人感受到远离尘嚣,回归自然的轻松和愉悦。

  张薇的同学到市里去了,常安就和张薇手拉着手上了山。黄歌一个人到后山原的最高处,找了片阳光好的平地,坐下来看风景。眼前是一个很开阔的地盆。地里是成片成片绿色的麦田。有的麦田中散种着一些桃树,高低错落,别有景致;麦田中部,由西向东,蜿蜒着一条小河,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如一条玉带穿过绿野;更远处又是微微起伏的青色山峦,山山相连,伸向远方。麦田、桃树、河流、山色,远近浓淡自成色彩轻重,似一幅丹青写意图,透着自然的韵味。

  黄歌望着眼前这幅图,想,人要是真能四大皆空也好,可惜很多感情终要折磨人,他现在就被折磨的不生不死的。

  坐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些累,就把衣服铺在地上,然后躺在上面,阳光和煦而温暖,轻抚着他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几声咩咩的羊叫声惊醒了。他睁开眼,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牵着几只羊站在他面前,静静地望着他。他冲小女孩笑了笑。小女孩也一笑。黄歌感到她的笑很原始,很自然。小女孩胆子大了些,对他说:叔叔,你怎么敢在这睡觉?

  他疑惑地问:这,不能睡吗?

  你看那,小女孩一指不远处说。黄歌顺手势一看,约五、六米外有几个小土堆。土堆前放着几块熏黑的砖,还有一些纸灰和烧残的白色纸花。那是坟墓,不能睡这。小女孩又说。他对小女孩说:叔叔不怕。

  看看天色已晚,他站起身披上衣服,冲小女孩摇摇手,下山去找常安他们。

  18

  除夕晚上,黄歌正在伯伯家看文艺晚会,常安来敲门,说:咱们去趟学校,去看看老三,他一个人呆在学校里挺孤单的。东西你就不用拿了,我这都有。说着掂了掂装满各色美食的塑料袋。

  黄歌答应一声,心里倒觉得常安比自己有人情味,自己与老三同一宿舍却没想到。他穿了大衣就跟常安出门。路上,他问说:张薇呢?常安答:在一块天天吵,现在都烦了,送到亲戚家去了。

  老三正一个人躺在宿舍里听收音机转播的春节文艺晚会。看见常安和黄歌站到面前,激动得流下眼泪。

  今天咱们一醉方休。常安一指拎着的酒说。

  学校也给不回家的同学发了慰问品。老三扶了扶遮住大半个脸的眼镜,一指桌上的面包、酒、水果、罐头说。

  常安在桌上摊开食品,又打开酒倒满几茶杯,一杯给老三,一杯给黄歌,说:今天过年,你也喝点酒。黄歌端过酒杯,对老三说:今年内争口气,好好考!咱们这些人靠谁也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老三道:当然。三人举杯大饮。

  酒很快喝完了。常安说:你们等着,我去买。黄歌说:不用,把学生证找出来。又问老三:领东西在那里?老三答:在总务处的院子。常安反应过来,说:对,咱们也去领酒去,喝在咱肚里是到了人民肚里,省下了是省给了学校里的贪官。老三也道:对,不领白不领。

  于是三个人肩拢着肩嘻嘻哈哈大笑着狂叫着去校总务处。路上,见了女生,就魔鬼似怪叫,吓得女生哭叫着慌忙逃走。黄歌的醉意上来,推倒了路边的几辆自行车。常安也冲上去踹了几脚,吓得老三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忙不停地扶车子,眼镜也掉在地上。

  19

  黄歌正在宿舍和提前返校的余文下棋,常安找来,说:机会来了。说着递他几本书,又道:这是张薇的姑父从美国快递回来的资料,叶小梅考托福填表报学校都能用上,你快给她送去。

  黄歌接了资料就准备走。余文拉住不让走:下完下完,你快输我一碗面了。

  黄歌说等回来继续。

  余文说:你这熊真是重色轻友!

  常安笑道:你有一天也会的。

  余文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痰,道:呸,我才不会象你俩这样没出息,整天围着女人转!

  黄歌正低头换鞋,望着地上的痰很是恶心,有些生气道: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往地上吐!

  余文不理他,上了床盘腿闭目凝神又开始练气功。

  常安催促,黄歌把菜票放在余文的床前,道:我今天我输了,奥。

  余文突然睁开眼,冷声道:等我考上研究生,找一位让你们都眼红的女朋友。

  黄歌被说愣了。常安笑问余文: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是谁啊?漂亮吗?透露一下嘛。

  余文说:哼,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说着又闭上眼打坐。

  黄歌听见常安低声骂了句:农民!便和他出了门。常安就坐车去找张薇,把自行车借给黄歌。

  路上,黄歌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起来,怕碰见叶小梅的父母,总觉得自己心里没准备好,不敢见他们,觉得太冒失突兀。

  黄歌上上停停到了四楼叶小梅家门口,抬起手,却又没勇气按门铃。他心里仍惴惴不安,恐怕面对叶氏夫妇。他又悻悻下了楼。站在楼下,他望着叶家的窗户,猜想着叶小梅会在干什么:读书?看电视?睡觉?吃饭?心里忍不住,他重又鼓起勇气上楼。到了门口,却听见开门的响动声,慌得忙转身下楼。他不敢这么快地在没有调整好心态的情况下见叶家的人。下了楼,他在远处张望着楼门口,下来的不是叶家的人。他舒口气,镇定了片刻,又有了勇气,但到了门口,却又觉得自己准备的话不妥,又慌忙下了楼。如此往返了七、八次,天色已晚,他的肚子也饿了。他终于下定决心:管他呢,反正就一回了。想着,他上楼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叶小梅的父亲,高而瘦的身材,戴着眼镜,疑惑不解地望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他嗫声道:我是叶小梅的同学,路过这里,来看看她。

  叶父说:小梅不在,去她姨家了。叶母闻声走出来,上下打量着这个脸瘦瘦的、中等个、穿着黄军装、胸前别着个毛泽东像章,看起来有些紧张的青年,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黄歌心里渴望见到多日不见的叶小梅,亲自交给她,便道:没事没事。

  叶父道:跑这么远,进来喝杯水吧。

  黄歌忙道:不了,我还要赶回学校。说着,头也不回慌慌张张下了楼。

  站在楼下,摸着大衣里的资料,想:也许叶小梅一会就会回来,就决定等。

  天已黑尽了,寒风刮起来,打着呼啸。他拉起大衣领,瑟缩着身子,不停地小跑着,眼睛却始终不离楼门,生怕叶小梅进去他没看见。后来,他发现不远处有个白天卖烤红薯的炉子,封了火,但很暖和,就眼望着楼门,站在炉子边等着。身上渐渐暖和些。他想,要有什么,能把他的心温暖该多好。

  眼看着快到十二点了,他估计叶小梅不会回来了,才搓搓冰冷的手,骑车回去。

  第二天大早,黄歌忙找到张薇,打问叶小梅姨母的姓名和家的地址。幸好张薇去过,都知道。他拿笔记在手上,忙又顶着寒风骑车而去。

  他跑着上楼,敲了叶小梅姨母家的门。开门的是位中年妇女,和叶小梅的母亲很像,问:你找谁?

  他静了静气,说:我找叶小梅,我是她同学。

  中年妇女说:小梅大早就回家了。

  他听了很是失望,忙道了别,又骑车去叶小梅家。

  到了叶家门口,他从怀中掏出资料来,寒入铁制防盗门里,又敲敲门,听到开门声,忙快步下楼离去。

   20

  春暖花开时,年级组织骑车去渭河郊游,因为路远,规定男生必须带女生。黄歌心里当然愿意带叶小梅,可惜不是一个系,她也不会来。刘虹给她拉来另一班的一个杭州的女生,叫李玲。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个女生,见了李玲,只觉得她人很朴素,到底是江南女孩,皮肤也很很白,只是屁股有点大。他听老人们说屁股大的女人生孩子容易生。他没有换人,带了李玲。

  倒是余文说要巴结班长,主动提出带刘虹,使黄歌有些诧异。

  一个长长的自行车队过西门,走红庙坡,过了汉城乡,在往北行,就如同从黑白的世界进入了彩色的世界:蓝天白云,粉色的桃花,淡紫色的杏花,白色的梨花、苹果花,黄灿灿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望不到边的绿色的麦田,清亮的小河,还有飞舞的燕子,处处鸟语花香,宛若世外桃源。

  黄歌和大家如同坠入色彩斑斓的童话的世界一般,欢呼雀跃不断,歌声笑声不断。

  到了渭河岸边,大家或在河边踩泥,或在岸边嘻水,或去坐来往的木船,很热闹。黄歌沿着河走了很远,捡了几块小贝壳,回头看见有几个女孩在岸上的草地里摘花,突然想起叶小梅的那幅照片的景色也在一条河岸的草地上。他觉得现在叶小梅整天呆在钢筋水泥灰色的城市里,肯定感觉不到春天这般浓烈的气息,以及带给生命的蓬勃激情。他想应该让叶小梅也分享春的恩赐,分享他的轻松和喜悦,于是他也去采摘各种颜色的花。

  李玲见状,跑过来笑着问他:你采了一把花,名花有主吗?

  黄歌笑道:当然,很多。怎么,想参与竞争吗?抬头时,他望见不远处刘虹在给余文吹眼睛,觉得怪怪的。

  李玲道:臭美你!又说:不过,你的那位挺幸福的,有人这么殷勤。

  黄歌只笑。

  回去的路上,他把花放在车前的车篮里。风吹过,一路花香。

  晚上回到宿舍天已黑尽了,黄歌仍陶醉在兴奋中。余文却比他还兴奋,冲他说:哎,告诉你个事。今天刘虹给我吹眼里的虫子,我低头顺着她的衣领,看见她的两个大奶子了。哈,白的象棉花一样。

  黄歌想不到余文肚子里也这么花花肠子,很是奇怪。他没理余文,只想着马上去给叶小梅送花去,明天的花香就淡了。他感得手里捧一把花太招摇,会招来一路的眼光,就把花儿放在一个纸盒里,又去街上买了一张贺卡,在上写了首诗:

  采下各色的花儿,做这春天的颜色

  轻拨心弦的颤音,做着春天的感觉

  附一首小诗,把春天拜访

  谱一首心曲,把你来歌唱

  黄歌兴冲冲到女生楼敲叶小梅宿舍的门,听见几个女生说话。有人问:谁?

  我找叶小梅。他喊。

  里面一阵忙乱,黄歌回头看了看周围没人,把耳朵贴近门,听见叶小梅说:就说我不在。

  黄歌感到心被扎了一下,不知叶小梅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要躲他吗?

  又听见张薇的声音:要说你说,我不害人。

  又是叶小梅的声音:求求你了,你……后面就听不见了。

  叶小梅不在,你明天找她吧。张薇喊道。

  黄歌想不通为什么叶小梅要骗他,顿觉喉咙发干,强咽了口唾沫,大声说:我有东西送她,请转交她好吗?

  过了会,门拉开个缝,一个女生伸头出来,脸上抹了很多黑色糊状的东西,还贴了几个黄瓜片。黄歌没见过这阵势,吓了一跳。

  不认识了?我是张薇。东西给我吧。女生道。

  你,你怎么这样?黄歌搞不懂张薇在干什么,是不是自残。

  笨!这都不懂。张薇嗔道,说着抽了黄歌手里的纸盒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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